安源大罢工、五卅运动、南昌起义,一件件气壮山河的、广为人知的重大历史事件背后,有一位鲜为人知的策划者、组织者或参与的领导者,他就是李立三。毛泽东视为“半个朋友”的李立三、周恩来的老同学李立三。他一不小心得罪了林彪,并被迫害“自杀”。但李立三“自杀”始终是一个悬案,成为“文革”乱世的一道不解之谜。
“文革”中的奇特现象:都找李立三“要材料”
“文革”兴起不久,中央正在召开八届十一中全会。李立三是八届中央委员,但是没有让他参加会议(后来得知,在应出席会议的141名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中,有26人被“决定”不让参加会议,李立三就是这26人之一)。客观地说,运动初期李立三虽然靠边站了,还没受到太大的“冲击”,因为在一些人看来,他毕竟只是“死老虎”,暂时还顾不上他。那段时间,李立三每天披着个军大衣去看大字报,或是学习和批判《海瑞罢官》,批判所谓“三家村”等,这时他还发议论说,“旧社会不能没有清官和贪官之别”,“清官总比贪官好吧?”
“横扫一切牛鬼蛇神”开始后,他作为陪斗者参加了几次批斗会,也曾经去一位老同志家里躲了几天风,但他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。一次他被通知参加批斗陶铸的大会,他听到那些造反派们的胡言乱语,看到对陶铸进行无情折磨时,他愤然离开了会场。他还公然对一些造反派说:“陈毅是好同志,你们打不倒!”这时期,他见到一些熟人,还互相关照要经得起“考验”;对于很要好的同志,他还偷偷地议论说,这个“文化大革命”有点像苏联的1938年肃反运动,他说他自己准备上万人大会,但无论怎样也要坚持实事求是,不能说假话牵连别人,活下去看吧。这年的10月份,他还按照华北局机关造反派的“勒令”,向机关群众大会再次做“系统检查”,诚恳交代和批判自己来华北局前后的所有“严重错误”。
到了1967年“一月风暴”,“揪斗头号走资派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”开始后,形势就发生了急剧变化。
1月23日,“揪叛徒全国造反联络站”的两个专案人员找到了李立三,对他说:“你工作时间很长,据说刘少奇在上海、东北、武汉、广州你都与他在一起工作过。请你谈谈刘少奇的情况。刘少奇是中国的赫鲁晓夫,他现在的罪行要清算,他的历史问题也要清算。”
两人态度和气,意思是:好好揭发刘少奇的“罪行”,对你会“将功补过”。
李立三同这两人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。作为他秘书的我有幸成为这次谈话的记录者,而这份纪录也有幸被保存下来了,成为研究李立三在最后一次的考验面前,始终如一地坚持党性原则的有力见证。
李立三详细地讲了安源时期、五卅运动时期、武汉政府时期三个历史阶段的真实历史。他说,安源时期,“1922年9月,快要罢工时,主席派刘少奇来安源,”“罢工期间刘少奇初到,认识人少,我认识人多。工人们把我保护起来,由刘少奇出面。《燎原》电影,就是反映这个事。电影中的雷唤觉,是把我与刘少奇写成一个人。”又说:“二七罢工后,主席的思想是挽弓待发之势。”这时我从安源被调走,刘少奇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精神,领导那里工人“只提出一些要求,威胁矿上,但没有罢工”,因此,“安源没有受到镇压”。刘少奇是正确的。他得出结论说:“这段时间(半年)中,我和刘少奇在一起工作,这一段没有看出他有什么问题。”李立三接着讲了五卅运动时期。他说,五卅运动中我是上海总工会委员长,刘少奇调来担任总务部长(类似秘书长性质)。由我出头露面。当时工商联合会,我代表工人去的。工会具体工作,刘少奇做得多,我做得少。“这段期间与刘少奇相处三个月,也看不到他有什么问题。”
“第三次是武汉时期,1926年到1927年,全国总工会,我是负责人,他是第二把手。”在收回英租界的斗争中,“刘少奇是支持群众的。这段时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问题。”
他指出,他在7月下旬离开了武汉去搞南昌起义,这以后就再没有和刘少奇一起工作。总之,“这三个阶段没有看出有什么大问题。”
无论从当时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“文化大革命”运动这个特定的历史条件,还是从李立三、刘少奇当时的特殊处境来看,李立三面对极端险恶的形势,勇敢而公正地为已经成为“全国共诛之,全党共讨之”的所谓“叛徒、内奸、工贼”的刘少奇如此“作证”,实在是难能可贵的。
迫害升级了
由于李立三不肯出卖自己的灵魂,他的这种“不识趣”的态度,终于触怒了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团,给他招来了“杀身之祸”。于是,从各个角落里伸出了一双双看不见的手,开始指向李立三,对他的迫害也随之开始升级。
首先是康生,他对“中央文革小组”的成员说:“你们不要以为李立三是‘死老虎’,死老虎也有虎威。你们要在他身上放一把火,彻底地烧一烧。”于此,中央文革小组一些人先后开始制造各种政治谣言,点名揪李立三。
接着是林彪的夫人叶群跳出来,编造出离奇的谎言,说李立三曾经反对,并且企图谋害过林彪。
1967年5月20日,在提前出版的《红旗》杂志第7期上,刊登了一篇署名黄锡章的文章:《反动电影〈燎原〉与中国的赫鲁晓夫》。
众所周知,“文革”时期的《红旗》杂志非同小可,一旦被它点了名,被公开宣布为什么什么分子,就等于在政治上宣判了其人的“死刑”。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,说明“中央文革”就要拿李立三“开刀”了!
造足了上述这些舆论还不算,再接着,是关锋、戚本禹这些“文革”新贵们,不惜亲自出马,破天荒地“接见”了华北局机关名为“红色造反团”的一批造反派头头,直接“指示”他们要“联合起来”跟李立三“斗”。
一份保存下来的纪录清楚地再现了当时的情形———时间:1967年5月24日晚10:40至25日0:45。
戚(本禹):同志们,你们等很久了。对不起,我们来晚了。今天的会怎么开?
关(锋):先学《最高指示》。戚:(领着学《最高指示》)关:“中央文革”委托我们来了解华北局的情况。你们不是写了很多信吗?(接着问了几个群众组织的情况,×××一一作了汇报)
关:刘莱夫怎么样?为什么不斗他?(当汇报到张邦英是漏网分子时)
关:对,对,应该造他的反。(当汇报到三个盖子论时)
戚:三个盖子论,还有吗?矛头对准谁?
关:内蒙“无产者”与“一联”的关系怎么样?范儒生怎么样?斗他了没有?
戚:早该斗他。抄李立三的家是谁?是“红色造反团”吗?李立三的老婆斗过没有?为什么不斗她?(回答她不是我们机关的)
戚:北京斗不了?几百人斗不过李立三?在北京联合搞嘛!
5月12日深夜,李立三的家被彻底地查抄了一遍,一些“可疑”的书信和文字材料自然是被抄走了,就连《红楼梦》、《刘志丹》等文学作品以及相册、小孩玩的洋娃娃也拿去当做李立三“变修”的罪证。与此同时,造反派们公开贴出了《勒令》,“勒令”李立三“不得与任何人接触”,“不得任意外出”,从而彻底限制了李立三的人身自由。
5月31日,在某大学组织的一次有10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上,造反派挥着拳头指着李立三的鼻子责问:
李立三,你为何还不低头认罪?我没有罪。你从30年代就反党反毛主席,你还不承认?
那些错误我早就检查过了,那不是反党反毛主席。
你还嘴硬,你没有反党反毛主席,那你为何里通外国,做苏修特务?
我没有里通外国,我不是苏修特务。
1930年至1945年,你在莫斯科究竟干了些什么?
没干什么,我是去学习的。胡说,你和特务上司,你的老婆就是那时候勾结上的。
她不是特务上司……李立三义正词严,据理力争。造反派把纸摊在他面前,逼他写出承认是老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供状。李立三毫不犹豫地挥笔写道:我完全相信群众,完全相信党,会把我犯的错误的性质弄得清清楚楚。
事实会证明,我不是老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。我决不是老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!
1967年6月5日,在“中央文革小组”的支持下,成立了一个由各地58个“造反组织”参加的“批斗李立三反革命集团联络站”。联络站发表公告称:“窃取华北局书记处书记职务的李立三,是一个老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、托洛茨基分子、里通外国分子。四十年来,他一贯地、猖狂地反对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,反对毛泽东思想,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,积极为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的篡党、篡政、篡军活动效劳。他勾结一小撮牛鬼蛇神,进行一系列里通外国的反革命罪恶勾当,企图颠覆我国的无产阶级专政,复辟资本主义……”
根据这些无中生有的“罪状”,一个个揪斗李立三的浪潮铺天盖地接踵而来。仅在一个月内,就有名目繁多的各种造反组织召开批斗李立三的大型批斗会达14次之多。
自杀成为历史悬案
1967年6月22日,一群造反派按原计划继续对李立三进行审讯,同时通知他参加下午还将举行的批斗会。李立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,他身体不好,上午需要休息,下午的批斗会实在也不能参加。造反派做了让步,允许他上午休息,但下午的批斗会必须参加!
当天下午3点,批斗会现场早已挤满了人,但就是不见主要批斗对象李立三的身影。最后,主持人宣布批斗会因故改期。
而与此同时,造反组织的“常委”们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,他们来往于华北局机关、二机部宿舍和北京医院之间,红色保密电话正与周恩来办公室、谢富治办公室和公安部门频频联系……直至7月4日下午,造反派不得不在华北局机关全体干部大会上宣布:李立三畏罪服毒自杀,自绝于党!同时留下遗书一封。
遗书上云:最最敬爱的毛主席:
我现在走上了自杀叛党的道路,没有任何办法来辩护自己的罪行。只有一点,就是我和我的全家绝没有做过任何里通外国的罪行。只有这一点请求中央切实调查和审查,并做出实事求是的结论。
我还有写给你的信,放在家里床单下。没有写完的,请要(派)人找出送你审阅。
致文化大革命的敬礼!
李立三
李立三死后,造反组织的权威人士放出风来说:6月21日李立三与李莎在汽车上分手时,他的“特务上级”李莎向李立三发出要他自杀的指令,意图灭口。安眠药是李莎交给李立三的。
华北局机关干部对李立三之死议论纷纷,纷纷要求查清其真正的死因。然而,种种解释都让人疑窦丛生。其中最关键的疑点,就是李立三服毒自杀的“毒品”,也就是大剂量的安眠药,究竟从何而来?
由于真正的知情人为数极其有限,所以始终没有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。而那“权威人士”的说法,显然是毫无根据的。
而据6月21日当时押解李立三夫妇的常某(批斗李立三联络站的北京地质学院学生)6月22日的交代称:
昨天李(立三)与李莎在车上对话:
莎:你什么时间来的?李(立三):十点来的。莎:(在)哪里吃饭?李:在机关吃的。莎:走了。李:再见。这是押解人常某写的李立三夫妇在车上的谈话内容。根本没有向李莎要“几副药品”的内容,更没有要安眠药的内容。
李立三服用安眠药有几十年的历史,这点我们当秘书的最了解。晚上没有安眠药,他不能入睡。华北局机关“文化大革命”运动开始后,斗争的矛头首先是对着李立三的。
李立三一直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。当时,出于安全考虑,为防不测,我曾经给李立三的服务员胡玉珍明确提出要求:必须加强对安眠药的保管,每晚只给李立三两粒(这是李立三习惯服用量),不能多给。我说,出了问题,你要负责(李立三服用的药品包括安眠药,都是由服务员从北京医院取回,由服务员保管配发给他)。胡玉珍说,她是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办的。后来,在李立三思想斗争最剧烈的时候,服二粒安眠药不能入睡,就找服务员胡玉珍要安眠药。胡玉珍对他说,李秘书早有交代每天只给两粒,坚持多要不给。第二天,李立三把我叫去,对着我大发脾气,追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安眠药。我笑着回答说:“立三同志,我这是好意。”李立三更不冷静,向我吼着:“这简直是笑话,几十年风风火火我都过来了,难道还经不起这次考验?你不就怕我自杀吗?自杀是叛党行为,这点我明白,难道我能走上叛党的道路吗?简直是笑话。”表现得很激动。但无论李立三怎么发火,我始终是笑着向他说:“立三同志,请您原谅,这是我的职责,完全是好意,为了您好。”谈话只得不欢而散,他对我没有办法。
事后我对胡玉珍更加明确地要求:把安眠药保管好,控制好。这说明,服务员每天给他送两粒安眠药,他每天必须吃掉,不可能不吃或少吃积攒起来。也就是说李立三根本没有自带大量安眠药在身上的可能。
直到1983年,河北省委机关在整党中,又对涉及李立三自杀问题(因一些当事人在河北省直机关)进行过一番追查,同样毫无结果,不能自圆其说。
1980年3月,中央决定给李立三召开追悼大会前,中央组织部让李立三的家属子女看了李立在死亡时的医院“验尸报告单”,上面记载:身高1.63米(与实际的1.78米相差了15公分),体重56公斤。这显然也不符合实际,成了又一个谜。
所以,李立三之“自杀”,始终是一个悬案,成为“文革”乱世的一道不解之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