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来是快50年前的事了——
1966年春上,我还是个半大孩子,在山东沿海的一座小县城里,我从父亲订的省委组织部办的《支部生活》杂志上,读到了那篇著名的长篇通讯《县委书记的榜样——焦裕禄》。
那是共和国历史上令人难以忘怀的年代,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虽渐行渐远,但饥馑仍在中国城乡的一些角落徘徊。现在回想起来,在人们咬紧牙关拼力扭转天灾人祸带来的巨大困难的关键时期,焦裕禄像一道电光石火,一下子把人们困厄与重压下的心照亮了——
新任县委书记焦裕禄到职第二天,就到灾情最重的公社和大队去了解情况、观察灾情;风雪交加的夜晚,焦裕禄召集在家的县委委员来到兰考火车站,目睹被灾荒逼迫背井离乡逃荒的群众,连夜开会研究如何鼓舞干劲领导群众改变兰考面貌;为了制伏“三害”,焦裕禄带头冒雨涉水观察洪水流势和变化,经常在截腰深的水里吃干粮,夜晚蹲在泥水处歇息;大雪封门的时候,连转9个村子的焦裕禄走进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家动情地对她说:我是您的儿子,毛主席叫我来看望您老人家;多年带病坚持工作,肝痛得厉害时,焦裕禄就用手按、膝压和硬东西顶,日子久了,办公藤椅右边被顶出一个大窟窿……
在焦裕禄的先进事迹中,不准孩子“看白戏”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:有一次,焦裕禄得知孩子看戏时,告诉收票叔叔“焦书记是我爸爸”,没有买票就进去了,非常生气,当即把一家人叫来“训”了一顿,命令孩子立即把票钱如数送给戏院。接着,焦裕禄又建议县委起草了《干部十不准》的通知,不准任何干部特殊化,不准任何干部和他们的子弟“看白戏”。
那个年月,能看一场电影和戏,是近乎奢侈的难得精神享受。十里八乡的农村群众为看一场电影,翻山越岭走十几里甚至几十里路是常事。我和小伙伴就时常为无钱买票到电影院看电影而苦恼。因此,我很能理解报道中那个“看白戏”孩子的心境。虽然少不更事的我尚不能完全认知焦裕禄这一举动的全部意义,但对他带头严格要求子女、不搞特殊化的做法印象至深。
2003年深秋,我随驻豫某集团军部队赴兰考县东坝头黄河大堤抗洪抢险,一干就是40天。东坝头是重塑中原的黄河最后一次拐弯的地方,也是倾注焦裕禄心血和汗水的一方热土。那段时间,我时常乘车从坐落在兰考城南的焦裕禄半身塑像前经过,每每感受到焦裕禄坚毅的目光,那“目光”带给我巨大的力量。
不久,我在开封见到了焦裕禄的二儿子、时任开封市委常委、统战部长的焦跃进。虽未曾谋面,但对他并不陌生。2002年10月,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他亲赴北京卖大蒜的报道。那时,他在开封市所属的杞县当县长,组织实施“大蒜兴县”战略,在北京展销会上亲自推销,使杞县一跃成为全省第一的大蒜生产出口基地县,他也因此被评为“中国果菜产业十大杰出人物”。几年过去了,在杞县当过8年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焦跃进已赴开封履新。
这个与父亲焦裕禄有过类似从政经历的“大蒜县长”,下乡当过农民、生产队长,一头扎在豫东农村干了20多年。当年,焦裕禄为根除“三害”,曾经用脚板丈量了东坝头的每一寸土地,而焦跃进也曾追寻父亲的脚步,在东坝头乡埋头苦干当了近6年乡党委书记。这次见面,我弄清了焦跃进不是那个“看白戏”的孩子,是电影《焦裕禄》中嚷着要吃红烧肉结果被父亲骂哭的那个孩子。
“你为什么不到父亲工作过的兰考去当县委书记呢?”
在我的内心深处,希冀焦家子承父业。
焦跃进坦然笑道:“我去兰考不好干呐!”
不矫情,不掩饰。他如实道来。
他告诉我,父亲辞世的时候,自己只有5岁,尚不知道父亲的离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,对后世今生会产生什么影响。彻底读懂父亲,还是在当了乡党委书记特别是县委书记之后。
2008年“五一”前夕,成都军区政治部吴主任打电话说,军区政治部朱新民副主任因母亲病故回河南老家奔丧,嘱我给他提供些方便。机关的同志告诉我,老朱是焦裕禄的女婿。
之后几天,我陪一位领导在驻安阳部队检查工作,忽然想起老朱至今未与我联系,急忙打电话询问。不料,他已从开封去了郑州。原来,老朱不愿给部队添麻烦,只在开封焦跃进处小住,悄悄料理完老人后事就踏上了归途。
没过几天,汶川大地震发生。我奉命率部火速入川抗震。在成都军区抗震救灾指挥部,在救灾部队帐篷里,我多次与任指挥部政治部副主任的老朱见面。这位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部队政工干部,沉稳持重且待人宽厚,总感到他举手投足之间似有从兰考大地上传承的某种东西。
等我在沈阳再次见到老朱时,已是2012年6月了。其时,他带成都军区优秀旅团主官疗养团到大连疗养,活动结束时取道沈阳返回成都。这次老朱带着媳妇——焦裕禄的三女儿焦守军。1955年出生的焦守军中等个子,留着酷似上世纪中期中国妇女习见的“识字班”头的发型,端庄朴实。她是焦家三个从军子女中唯一一个当了一辈子兵的人,曾两次参战,多次立功,被评为“全国三八红旗手”,退休前是成都军区档案馆文职干部。
阔别数年,那次,我才了解到,焦守军任中级职称专业技术干部12年,因军区档案馆没有高级职称指标面临退休。总政干部部一位领导得知后,提出给她解决高级职称,守军却婉言谢绝了。她说,爸爸活着的时候告诉我们不能搞特殊,我不能给爸爸丢脸,不能给他抹黑。焦守军于2011年9月退休,圆满地为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了句号。
时光荏苒,到今年5月14日,焦裕禄同志辞世整整50年了。“五一”假日,我拨通了老朱的电话。他已退役。老朱告诉我,如今,焦家的第二代、第三代共有27人,第三代10个孩子中,有一半在打工或待业,谁也没有搞特殊化。今年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接见焦家子女后,两代人齐聚焦家小院,按照总书记的勉励和嘱托,着眼永远传承焦裕禄精神,对父母创立的家规作了进一步充实和完善。
我忽然想起那个在我心中翻腾了半辈子的不准“看白戏”的故事,就势问道,当年“看白戏”的那个孩子是老几呢?老朱哑然一笑:嗨,那不就是大儿子焦国庆嘛!他在部队21年,当过董存瑞生前所在班班长、所在连连长,后来当了营长、副团长,被评为军区优秀共产党员,后来转业回河南开封工作,现在已经退休啦!
星流月转,潮起潮落。焦裕禄的儿孙们,这些笼罩在光环下却恪守家规的后人们,不伸手,不特殊,诚实劳动,自食其力,个个努力做一名好公民、好党员、好干部。正是简朴的生活,严格的家规,奠定了焦家后人坚实的人生基石。一个家庭半个世纪赓续有致、流布不衰的家风,浸润着党的宗旨和优良传统。在教育实践活动中弘扬焦裕禄精神,从匡正家风引领世风,不正是党员领导干部以上率下的现实课题吗?!